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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志強:對壞的制度,不會忍太久

浦志強:對壞的制度,不會忍太久

作者:林珊珊、黃昕宇、張瑞、代雙雙

來源: 南方人物週刊



致水甫律师

红都侠客正心郎
浩气冲天震黑江

赤胆曾捅群虎洞
忠肝又揭百鸡王
废劳种出方形笋
依宪炼成元式香
消夏何来秋雨落
越冬却有春桂芳
思之不畏歪风紧
拍案只求大义张

上帝果真开睡眼
志强注定理克强


回憶起庭上表現,《中國農民調查》作者陳桂棣列舉了一系列情節,證明浦志強思維敏捷,膽識過人。

2005年,張西德訴《中國農民調查》案在交換證據階段,資訊嚴重不對稱,浦志強赤膊上陣。

當對方的一名證人念完證詞後,浦志強問他,你來做什麼。對方答,我來證明張書記理論水準高。浦志強又反問:“你是一個秘書,你水準高還是張書記水準高。你一個低水準的人怎麼證明人家水準高?”

看到一個農民證人上場了,他則問,家裏有幾個孩子?又問,有沒有被實施計劃生育措施?“張西德頒布一個政策,叫雙結紮,為了保證沒有計劃外生育,不光女人要結紮,男人也要結紮……我是問張西德的政策有沒有實施,如果實施了是殘暴,如果沒實施是你的政策令行不止,怎麼都不行。”浦志強這樣解釋他的思路。

他善於讓對方陷入道德困境。到了最後陳述時,浦問原告張西德:“你看張書記,官司打了4天了,我假設你原來不知道你的農民有多苦,你的農民負擔有多重,你的官員有多殘暴,所以你才會那樣。現在你已經知道了,你現在對著這一百多人,你跟他們講,你心裏頭到今天為止,此刻,你有沒有一絲抱歉和後悔。”

“沒有。”

“原來我認為作家這樣寫,給你們留一個光明的尾巴,覺得你人性不是這樣,覺得你應該是一個好人,不是一個壞人,那麼你剛才的回答讓我認識到你就是一個壞人,作家在這點上把你寫得太好了。”

熟悉他的律師和當事人,描繪出這樣的庭辯形象:抨擊體制,痛批現實,甚至是攻擊律師,並將之發揮到一個淋漓盡致的境界。在《財經》雜誌一個被訴案中,原告律師指責《財經》毫無新聞職業操守,浦志強順著把律師批了一通--

“我覺得《財經》有沒有操守是一個眾所週知的事實,用不著你這樣講,你自己真不知道嗎?你在公共場合天天呼籲言論自由、憲政民主,在具體個案當中你卻這樣講!” 即便是重述場景,他也讓人感受到一種特別的快感。

“浦志強很宏觀!” 律師遲夙生常和浦志強合作案件,她説,“他常從憲法、政治、人權的角度來研究案子。”律師斯偉江評價説,浦志強雖然功底不紮實,但法律感覺非常好。

“話嘮!”斯偉江這麼形容他。他有時會在庭上拍拍浦的背,讓他別説了。在庭下辦講座也是如此,但制止會讓浦不高興,他説,“我的言論不需要有人審查” 。

許多案件的公正解決得益於他強大的氣場,有時案子半路就夭折了,遲夙生説,“也許是他太講政治,人家不想搞得太高調。”

無論如何,浦志強是個“頂得住”的人。“我敢於做別人不敢做的事,”他説,這就是他的特殊之處。

一個當事人曾跟浦説遭到刑訊逼供。開庭時,他指著法庭上一個檢察官,“就是當天對我刑訊的人!”浦志強立刻喊:“誰?!你站起來!就是你刑訊逼供了!” 檢察官立刻從座位上站起來跑了,浦衝下去抓。沒抓回來。前面都是法警,被攔著了。

看起來似乎很危險,但他得意于自己的“政治能力”。他總結説,氣場是要養的。許多熟悉他的人告訴我,浦志強是一個乾淨的人。只有絕對乾淨才能真正保護勇氣,否則就會付出慘重的代價。

他如何能一路勇往直前?答案大致是,對手並不相信他們所宣稱的東西。另外,他與人為善。

浦志強是個善於溝通的人,在一部紀錄片裏,即便置身於一個對抗性很強的畫面,他也會跟對方説:人心都是肉做的。

他的國家

浦志強屢屢被法官打斷。他幾乎被剝奪了説話機會,他也屢屢抗議:能讓我説句完整的話嗎?他漲紅了臉,手裏的礦泉水瓶拿起來又狠狠放在桌上。最後一敲“擇日宣判” ,他衝向王慶華母女,抱著痛哭。

--這是譚作人的妻子王慶華向我們描述的一幕。而一起為之辯護的夏霖律師記得,庭審結束後,幾百人站在門口鼓掌,向他們致敬,但他和浦志強迅速鑽出人群,躲到廁所,在窗邊沉默抽煙。

王慶華説,從一開始,她就知道這是一個不可能贏的官司。可浦志強願意代理。合同只簽了一萬塊的代理費,自己貼好幾萬。這些官司還是他主動選擇的。問他選擇公益案件的標準是什麼,他説,典型、有價值、有普遍意義。

每年,他都要收到幾十封求救郵件,而他會用一兩分鐘來判斷事情的價值。“我對他們説,最黑暗的不要跟我講,中國沒有最黑暗的地方,你也不要講你自己最悲慘,總有比你更悲慘的,我做這些事要考慮到我做它的價值在哪。我不受綁架,全國人民都認為我該做,這事怎麼可以沒你呢?那怎麼能行?我不會因為全國人民都希望我做什麼,我就去做什麼,何必呢?”

就在採訪的一天中午,律師事務所的大門突然敲響了。一個38歲的男人,背著破舊的牛仔布包,一瘸一拐地走了進來。他向我們描述了不幸的人生:少年時患了肌肉萎縮症,因為貧窮而放棄治療。2003年,父親患癌,兄弟幾個申請更高標準的救助遭拒絕,父親也因無法負擔醫療費迅速死去。之後,男人開始10年陳情,起初是因為父親只得到二三百的政府救助,之後是因為陳情遭打壓、威脅和逮捕……如今,他的事情被一知名媒體人的微網志轉載後引發了短暫關注。政府開始找他談判談條件,可他並不妥協,從新疆坐火車來見律師。

--你10年陳情,把所有的青春都搭在裏面,你到底想幹什麼呢?你要控告什麼?

--我要控告政府,我陳情他們斷水斷電,把我拘捕了幾次。

--我也不喜歡陳情,陳情是破壞法制。你早應該認識到,陳情不可能解決問題。

--他們現在又要勞教我。

--對不起,您的這個我不接,我今年只做了重慶,新疆不是我選擇的區域。請原諒,我精力不夠,我有自己的原則。

男人又控訴社會的殘酷人間的冷漠,説約好的律師因突發疾病而見不著,讓自己白跑一趟,為了省錢在火車站睡上一晚,手機還被偷了。

“你説社會冷漠,你又為社會做了什麼?你不要以為你的事情是這個世間最大的事情,即使是最大的事情,他也有權選擇不做。”浦志強又堅決地説,我是幫不了你也不想幫你,他掏出一千元錢,又找了一部手機,遞給他,勸他趕緊回家,和政府談個好條件。男人不願收下,浦硬塞給他。

--拿著,這是乾淨的錢,還是稅後的。回去安分守己過日子。在任何一個階段,你都要有能耐把這個階段的問題解決掉,10年來你把最好的機會都浪費了。

--我就咽不下這口氣,大不了,我去自殺。

--別拿自殺嚇唬我,你自殺有人給你遞繩。你不具備改變這個社會的能力。

--那我去買槍殺人,殺那些欺負我的人。

--你要殺誰呢,殺這個不願幫你的律師嗎?

男人緊皺眉頭,不願離去。

浦志強拍拍他的肩膀:是不是對我很失望?男人説,網上都説你有俠義心腸。浦嘆了一口氣説,“兄弟啊,你和我都是精神病,都鑽到自己的牛角尖裏,出不來。”

男人背起行李,一瘸一拐地走了。後來我們知道,他一直在樓下呆著。見到我們,他絕望地問:我真的該回去嗎?

“回去。”

經過這個插曲,我們一天都很不好受。

“這是要他承認命運嗎?”我問。

“首先要認清自己的命運是什麼,才能説承不承認,都不清楚自己的命運是什麼,就説不向命運低頭,豈不是可笑。”

“那你能説你認清自己命運了嗎?”

“我自以為我認清了。”

他的命運

生日的第二天,我陪浦志強去養老院看他母親。大霧瀰漫,樹木上壓著雪,老人們在輪椅上靜靜坐著。浦志強摸著媽媽的頭,問:你知道我是誰嗎?母親無辜地搖搖頭,只伸手向他要錢。

浦志強是養子,從小被送給了舅舅。除了唸書,他似乎沒什麼特長,和孩子們去逮鳥,他是無論如何也逮不著的。父親挨過批鬥,也不太嚴重,家人寵著他,他無害地長大了,理想是當一名老師,遠離政治。

他指著紙幣上的頭像,問:毛主席還認得嗎?母親點點頭説,沒有毛主席就沒有今天。即便是面對患老年癡呆症的母親,他也要追問:今天是好還是不好啊?以前餓肚子還記得嗎。

錢的面額母親也認不出來了。“你兒子是誰?你兒子在哪?”直到準備離去,母親才給出了讓人欣慰的答案:我兒子在生産隊,他叫志強,是律師。

兒子浦志強如今是著名律師啦。研究生同學高廣清記得畢業那年,自己要回老家,和浦志強散步,浦極力勸他説要留在北京,説留在政治經濟文化中心才能實現理想,一直聊到淩晨3點多,但他去意已決。

多年來,他總有一個直覺,在某一個早晨醒來,收到那些遲遲無果的判決書。努力耗盡,銳氣耗盡,可時光和才智並未荒廢。他想像那個早晨的自己,“應會很平靜”

1月7日,任建宇在微網志上看到改革勞教制度的消息,有些過於激動了。他呆坐了一個小時後,才緩過神來,打電話給浦志強,稱讚幾位律師“居功至偉”。浦只是冷靜地説,這對你的案件沒有意義,我們該做的還要繼續。

任建宇記起第一次庭審時,緊張得直髮抖,浦就一直握著他的手。身邊這位辯護律師,高大挺拔,聲音洪亮,給人一種毋庸置疑的正義感。當他鏗鏘有力地總結--“對壞的制度,我們不會忍太久”,庭上掌聲一片。

7日這一天,浦志強接到幾十個採訪及慶賀電話。其實他有些興奮。過去大半年,他8次飛往重慶,為6個被勞教者代理行政訴訟,十多人得益於他的幫助,陸續被撤銷勞教。大半年來,極少數官司打贏了,更多的是困難,有的嘗試十二三次也沒能立案。浦鼓勵他們:不要仇恨任何人,要過正常的生活。我們把痛苦講出來,但不要深化痛苦。

之後,浦前往南京,和大學時代帶領他走向“反革命道路”的師兄相聚。飯桌上,大家紛紛敬酒,浦感慨著公門裏頭好修行。師兄徐戰前感到意外,二十多年來幾乎不沾酒的糖尿病患者浦志強,沒有推託,甚至有些主動。他喝醉了。

他的48歲

浦志強辦公室的門上,貼著一張名為map of freedom的地圖。不在的時候,門也是敞開的。見面那一天,他拉著行李箱匆匆趕回,毛衣還是穿反的。之後,採訪電話不斷響起,還有客戶找到府來。等了4個小時,終於可以坐在餐桌邊説説話,他卻倚在窗邊,差點睡著了。

再過一天,就是48歲生日。往年總熱鬧慶祝一番,今年他似乎選擇安靜呆著,他説這一年心很累。生日之夜,他發了微網志:“48歲人生,憶24歲年華,嘆歲月如斯,像首詩,像支歌,像條河。給我頂住,別輕易放手,內心清澈,別讓這河,流著流著,就流成了渾湯兒,就很好,到五十,就能知天命。 “

一不小心就流露了80年代的底色。他身上貼著”理想主義“的標簽,他也聽崔健唱,過去的理想如今變成了工具。如今,”理想“有了收穫,他卻在內心警惕自己,希望真心實意。

想起打過交道的法官、律師、官員,以及蠅營狗茍沽名釣譽的人們……他們一同在理想昂揚的1980年代成長起來,如今他們掌握權力。”在一個點放棄過,就沒有陣地可守了,“他感慨。可他仍有抑制不住的榮譽心,”一群人的命運被我改變了,你能理解一個律師那種感受嗎?“

這些天,他遊蕩在記憶的大院裏,似乎隨時都能拈出墻角一片落葉。甚至還想起20年前聯歡時,同在一家公司拉廣告的于丹給他寫了一張卡片:“男人18歲是想事的時候, 28歲是做事的時候,38歲是成事的時候。”

那時浦志強剛走過80年代末梢,同一個龐大的體制系統告別之後,大學老師之夢漸漸遠離。1991年,從中國政法大學碩士畢業後,他去北京一個農貿市場當秘書。

一年後,中國開始新一輪掘金潮,人們從挫敗的理想和政治的亢奮中走了出來,奔向了一個被特色了的市場。年底,在一位前輩的介紹下,浦志強去一家公司公關部工作,共事的有孫陶然、于丹……

1993年,于丹已展現人生導師潛質,浦志強還徘徊在自己的世界中,半年後,前輩又讓他去一個律師事務中心工作,開始自學法律,準備律師資格考試。他很會考試,很多題都被他押中了,兩年後他就拿到律師資格證。

那些年裏,他生活潦倒,研究生同學高廣清去看他,他已經有了一台電腦了--練習打字時,他把《論言論自由》敲了出來。生活依然寒磣,他住在一間破舊的小平房,坐的地方也沒有,高廣清請浦志強母子吃飯,勸他好好當律師,説憑他能力肯定可以。

“于丹只説到38歲,現在我48歲了。”生日這天,他開玩笑説,“我是大器晚成的主。能不能成器?可能有戲,也可能沒戲。”

--怎麼才算有戲呢。奧巴馬?

--奧巴馬來這還不如我呢,讓他來中國玩一趟?

此時,他構想了一個可怕的場景:當奧巴馬碰上重慶勞教委……他被自己逗樂了,説,我要把這話發到微網志去。

他的時代

2003年的一天,一位朋友領著《北京文學》雜誌社編輯肖夏林來找浦志強代理官司,當時肖夏林被余秋雨起訴名譽侵權。同一天過來的還有學者蕭瀚。蕭談起了自己的研究,以及美國“沙利文案”。浦志強一下興奮起來,決定參照沙利文案為肖辯護。最終他打贏了官司。

這次經歷鼓舞了浦志強,也為他指引了今後發展領域--和言論有關的案件。過去6年的職業生涯,生活日漸變好,也算不上出色。有時也為工作而焦慮。在律師這個行當,不乏勾結權力、説謊和作假。他發現,成為一個好人比成為一個壞人要難得多。

他從未想過當一名律師。本科同學楊陽説,那時他和浦志強看不起法學,那是“背書的東西”,也看不起法律學生,他們是“意識形態控制的工具”,憤世嫉俗,相約不入派,不當官。

都説1980年代理想激蕩,浦志強讀魯迅,後來讀蘇聯史書,反觀中國,他有一種強烈的受騙感,又滋長了新的使命感。

他喜歡和高年級同學一塊討論、演講。師兄高積順記得,一群人在學校的活動不被校方認可,自己也遭到批判。浦去跟領導抗爭,為高鳴不平。

在師兄們組織的馬克思逝世一百週年紀念會上,他第一次參加演講,上臺一片空白,從此不害怕觀眾了。幾年後,師兄高積順看到他在專注演講,為其鼓動力和感召力深深震撼。

師兄徐戰前認為,也許是受到連累,浦從南開大學畢業後被分配去河北一家中專。之後浦又考回政法大學,他的理想是當大學老師。研二時,他四處奔走,熱血賁張,一呼百應,同學都被他感動了。

回顧半生,他説2003年是重要的轉折,始於80年代的追求和職業終於對接上了。以後,他為弱勢者代理一系列案件:段磊,八農民,任建宇,譚作人……

他的輿論

陳桂棣夫婦的案子集中體現了他的風格,也是他重要的成名作。此後,他和媒體的交往開始密切起來。

《財經》雜誌副主編羅昌平是在2006年前後認識浦志強的,他總會在各種會議飯局遇見浦志強,即使是一個圈子極小的年會,他也會驚訝地發現浦志強的身影。他從未見過浦喝酒,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透明罐頭改裝的茶杯,裏頭裝著渾濁的茶水。

在北京,浦志強會不定期組織飯局。近幾年來,飯局的人數越來越多了,記者也換了幾撥,惟一不變的是,飯局的中心還是浦志強。羅昌平説,浦志強一開口,其他人便靜靜傾聽。

“我捧紅了不少記者。”浦志強乾脆説,自己扮演了一個選題編輯。當然他也被媒體捧紅了。他是律師,充當公共事件觀察員,還會為記者提供技術幫助,同時為選題保密。

浦志強也為媒體代理訴訟。2003年,肖夏林案結束後,蕭翰將浦志強介紹給《財經》雜誌,後來他成了《財經》的法律顧問。除了《財經》,當《中國改革》等媒體被訴時,他也為他們辯護。

中央電視臺《新聞調查》的製片人張潔説,在《中國改革》案的研討會上,浦志強關於事實的3個論斷(法律事實,新聞事實,客觀事實)曾啟發了他。

2006年,當浦志強接到“奧美定”受害者求助後,找張潔爆料,最終央視經過調查採訪,播出了節目,也引發了新聞熱潮。

浦志強的案件一次次成為新聞焦點。只是,2012年,他為勞教者尋求媒體資源,大多數人拒絕了他。

“我要推動廢除中國的古拉格。”他對美國記者説,對方果然興趣盎然。而在時間安排上似乎也頗有講究,第一次前往重慶是在5月中上旬,正好是地震週年前後,吸引順道而來的媒體。

此後,他專門花上一段時間,採訪勞教者,錄成視頻,假裝正經説:“比朱軍強點,和崔永元還是有點距離。”自媒體傳播效果也不錯,畢竟,他已經是一個有輿論影響力的律師了。

他的場控制力。

這是浦志強的核心詞彙。他似乎有一種野心和能力,只要他在,那就是他的場。説不清這種力量來自何方。除了渾厚的胸音和強壯的身軀,也許還有他敏捷的思維、無所畏懼的勇氣,以及咄咄逼人的道德正當性。

二十多年過去,理想離現實越來越近,可浦志強仍無法在這座城市找到歸屬感。他仍有鄉土氣息。生日時他送給自己兩副眼鏡,逢人就説,花500塊買的。他對自己的形象有些在意,反覆問:會不會太裝了?像不像只大猩猩啊?眼鏡店要給他個貼牌,他拒絕了,他至今也叫不出幾個品牌的名字。聽到別人強調自己一身名牌,他會諷刺説,一身名牌包一雜牌。儘管遲夙生説,上過《時尚先生》,他被逼得時尚了--一同去法國時,浦志強和她同樣拎兩百多塊錢的包,回來的時候,浦把200塊的扔了,買了一個兩千多的,“鍍金回來了”。

他愛看《平凡的世界》,前年是第三遍,看到田曉霞抗洪淹死,再次淚流滿面。“命很苦,”他説,“孫少平的那種生活經歷我是有的。他這一代是被我們推開的,因為我們能扛過,他競爭不過我,然後他走了那樣的一條路。”

擠上了大學,浦志強發現,在1980年代那樣帶著強烈尊嚴感的奮鬥中,有些人承受不了落差而自殺。浦志強覺得自己老土,來自小縣城,但並不因此自卑。師兄徐戰前説,大家都叫他傻大個,師兄們搞校園活動,他就忙前忙後搬板凳。也好打抱不平,同學高記得,有回他們兩個同學被小流氓欺負了,浦就帶著一幫同學過去質問,把他們扭送派出所。他説,出現爭執的時候浦是很強勢很想説服人那種。

遲夙生從念研究生開始,就和浦關係密切。她覺得浦仍保持單純直接。呆在一塊時,他提出讓她幫忙推微網志,遲不答應,浦就偷偷上她的微網志,自己轉發。遲大喊:“你又偷我的微網志!”

斯偉江則説,他也喜歡和矮小的人合影,顯得自己特高大威猛,也自戀,隨時自拍發微網志,雖然這更像是行為藝術。要是有人問:“你是不是特想出名啊?”他就乾脆承認説,是啊,出名了能掙錢。看起來玩世不恭,卻堵住了誅心之論,倒顯得坦蕩。

一旦工作起來,他就變得特別嚴肅。一個想遠離政治的人如今生活充滿了政治。他把自己稱為“政客”--政客,就是擅長解決所有問題的人。

許多問題解決不了,於是他時常很糾結。“朝令夕改還有一白天時間!我遇到更多的官員完全不守信,剛説完當場就變,要不就耍賴”,甚至還遇過法院院長給他送禮,讓他不要再介入。他誇張地形容,常年和他們打交道,連殺法官的念頭都浮現過……

浦表現出強大快樂的形象,但遲夙生描述了另一面。有時她早晨打開郵箱,就看到了浦志強長長的信,説徹底難眠,“我憤怒我憤怒我憤怒無比”,“我要繼續怎麼怎麼做 ”……糾結。痛苦無比。

“哪怕是自欺欺人,也要帶著幻覺活下去,”浦志強説。多年來,他總有一個直覺,某個早晨醒來,收到那些遲遲無果的判決書。努力耗盡,銳氣耗盡,可時光和才智並未荒廢。他想像那個早晨的自己,“應會很平靜”。

本刊記者 林珊珊 發自北京
  實習記者 黃昕宇 張瑞 代雙雙
來源: 南方人物週刊  | 來源日期:2013年第3期 | 責任編輯:向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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