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三位古典政治精英主义理论家生活在同一时代的马克斯·韦伯(Max Weber,1864-1920)在权力分配、政治权威和大众民主等概念上的观点与古典政治精英主义者有诸多相通之。韦伯认可社会变迁是由文化、政治、经济精英推动的,他关于魅力型领导(charismatic leadership)、少数统治者(ruling minorities)观点与帕累托和莫斯卡的 “统治阶级”“政治阶级”极为相近。米歇尔斯更是与韦伯有密切的学术联系,米歇尔斯关于寡头政治的分析直接受韦伯社会科学“范式”和“分类”影响,只是韦伯更关注“统治(domination)”如何实现,而米歇尔斯分析“民主”如何受限。虽然与古典政治精英主义有如此密切的“交集”,但韦伯极少被列入政治精英主义理论家的范围内,其中一个原因可能是韦伯的学术路线并不是现实主义和实证主义的。虽然一生多次参与左翼运动,但在学术上则是反实证主义路线。他认为人类的社会行为过于复杂,不可能用传统自然科学的方式加以研究,韦伯从理性主义出发解析人类社会的“理想型(ideal type)。直至近些年来,才有学者提出应给予韦伯以“现代精英理论之父(the founding father of elite theory and modern sociology of elites)”的地位。
作为韦伯政治思想中一个极为重要的概念,“显贵政治”并没有在中文学界受到重视和讨论。韦伯对政治精英主义最直接的贡献是论证了显贵统治的无可回避性。韦伯与古典精英主义者一样认为人的命运并不平等,人与人之间的健康状况、社会身份都不可能没有差异。在权力的稳定分配以及随之产生的身份秩序中,被统治群体会接受高等特权群体所享有的天然优势。“显贵”可以从事社会行政管理和统治,因为他们无需或相对来说极少劳动就能享有收入,或者说他们的身份使得他们获得适合进行统治的“社会声望”。早期以传统——惯例、习惯法或神圣律法为取向的社会中,获得显贵的身份往往是因为身份,如高龄。理性化的现代社会中,民主是穷人反对显贵统治的强大工具。但是,富有经济实力却没有身份荣誉的群体也会利用民主来争取自己的显贵身份。行政任务的复杂化和行政范围的扩张,导致富有经验的人占据技术优势,必然有利于某些官员任职保持连续性。为行政目的而产生的常设机构,是实行统治的手段。这样的机构都是由少数人来主导(law of the small number),这种机构或者是显贵统治的机构,或者是“独断”的机构。显贵机构内的成员平等共事。独断机构内所有官员被整合进一个等级制度,位于顶点的是一个单独的首脑。在韦伯那里,真正的民众自治是不可能的,社会的民主化和政治的精英化互为因果。
虽然在人类政治生活中,显贵政治无可避免,但是可以由“官僚制”来平衡其负面效应。韦伯提出经典的三种政治权威的理想型正是统治者支配被统治者所需要的三种组织结构和正当权威基础:以传统权威为基础的家长制、以个人超凡魅力为基础的领袖制、以理性为基础的官僚制。传统权威在现代国家逐步失去生存的基础,以个人魅力为基础的领袖制也不符合现代社会长期运行的逻辑,现代社会逐渐朝向一个理性合法(rational and legal)的权威架构发展,出现复杂的官僚的体制。只有在仅凭业余爱好就足以完成公务职责的地方,长期的显贵政治才是可行的。随着行政任务广度、强度和质量的发展,显贵行政达到了极限。官僚制可以在技术层面上可以有效弥补显贵政治的劣势。
罗伯特·帕特南1976年写作的《政治精英比较研究(Comparative Study of Political Elites)》中总结古典政治精英主义三位创始人的学说时评价此前的政治精英主义的研究都太过于理论化,很少有经验性实证研究。而拉斯维尔开辟了政治精英主义理论的政治分析路径。受行为主义的影响,二十世纪中期的一批学者沿着经验主义传统挖掘政治精英在民主中的角色和功能,将精英视为政治分析的核心,偏重通过实证研究对政治、经济、技术、文化、军事精英的出身经历、文化程度、社会关系、代表性和领导行为等进行研究,采用多种视角与理论框架描述与分析精英的构成和统治方式,及其在民主政治与民主转型中的角色和功能。
米尔斯以批判的态度揭露了“权力精英”的真相、阐释了“公众”沦为被精英操纵的“大众”的逻辑,指出美国民主比不如他所宣称的那样以公众意志和公共福利为福祉。罗伯特·达尔(Robert Alan Dahl, 1915-2014)则认为米尔斯的研究只关注了作为决策者的精英群体,而没有解释决策过程中公众对精英的制约。达尔承认代议制民主中政治精英和官僚精英拥有很大的自主决定权,“政治和官僚精英们的讨价还价”是代议制民主的代价,但是达尔认为多元民主相比寡头制更进步的原因在于民主国家中的政治精英不再是不受不控制的专制者。定期选举迫使精英们关注民主的意见,精英之间也会互相影响和制约。代表讨价还价的过程就是民众通过代表把他们自己的愿望、目标和价值纳入政治决策的过程。